作为一个医生，和一个曾经的病人，对这个问题真的有终身难忘的体会。

恐惧和迷茫，在我眼里，这才是“濒死感”的精髓。

首先从一个有亲身经历的病人角度分享我的感受吧。大概是6年前，因为生病，出现咯血症状。

在医院住院之后，有一天，我一躺下来，就开始咯血，这种感受就像是含着一口水在嘴里，然后忍不住要咳嗽的那种，更惨的是，这口“水”是在喉咙里“翻腾”。咳嗽止不住，血也止不住，共情能力强的朋友估计已经能想象到那种痛苦了。

最后不难想象，我被那口血呛住了。说实话，以前我以为刚刚学游泳的时候那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就是濒死感，但是不同的是，我学游泳的时候，心里有一种暗示，自己只要站起来，头就离开水面了，也就是说，自己肯定不会有事。但是在医院那天，我真的有种自己会离开这个美丽世界的感觉，从我被呛住的那一秒开始，我就止不住地冒冷汗，毫不夸张地说，那段时间里鸡皮疙瘩一直没消下去过。

一开始被呛住的时候，我觉得当时我的脸肯定红透了，一边不停地咳嗽，一边用手用力拍墙壁。为什么要拍墙壁，后来我想，这可能是一种本能吧。那个床头摁铃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远也太小了，我又没办法说话，所以本能地想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痛苦。说到底，人对死亡还是怀有恐惧的。

但是真正的死亡恐惧出现的时候，真的能让人忘记了生理上有多痛苦。我窒息了一会儿，感觉头特别晕，怎么描述呢，“眼冒金星”是真的有，感觉周围的光线暗了很多，比低血糖晕倒的感觉更强烈一些，越是头晕，身上的冷汗冒得越快。我当时心里最直观的感受——麻木。

觉得身体已经适应了，甚至是接受了窒息的那种痛苦的感受，之前一下子冒冷汗，只觉得衣服都有点湿，但是却感受不出冷或暖。电视剧里人物去世之前还回想过去几十年的人生，我觉得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。我当时脑子完全不转了的感觉，就真的是“一片空白”，连自己什么时候跌坐在地上都不知道，手也抬不起来。窒息的痛苦在那一瞬间反而没那么强烈，反正我是记不起来了，现在回想，只记得自己眼睛睁得特别大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掉眼泪，就这样过了几秒钟，然后才开始想：“我是要si了吗？”最后实在头晕得不行了，才开始想：电视剧里快死的人都在想什么啊......总而言之就是脑子里在胡思乱想，有点“灵魂出窍”的感觉，其实后面都是在逼自己想点东西，怕自己丧失意识了。

有人说，都那么紧急了，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？其实我觉得，紧急只是别人对自己的情况的判断，在那一刹那，所有复杂的思想都被抛开，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罢了。

医生来的那两三分钟里，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知觉都淡化了好多，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当时咳嗽止住了没有。后来医生一直在我耳边叫唤，还用手拍我后背，又吸痰什么的，我才“意识回笼”，强迫自己配合动作。当呼吸道通畅的那瞬间，虽然衣服都湿透了，精疲力竭，但是那种“劫后重生”的感觉真是让我这辈子都很难忘记。

后来我当上了医生，也勉强算是遇到了很多生离死别，挑一个以前遇到的临终病人和大家分享。

那天我和一线上级医师一起值夜班，病房里只有一个病危患者，是一个外表和性格都比较强硬的老爷爷。他腹部有很多疤痕。有些是肝癌手术留下的，有些是年轻时候和别人打架留下的。他的陪床家属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，身高一米八几的，他的儿子。

老人病情很重，上级医师反反复复跟家属确认抢救事宜，家属和患者都要求拒绝抢救。那天半夜，护士把我们叫起来，说老人各项生命指标都在往下掉。我站在病床面前，看到病人的家属都在哭泣，或者开始准备寿衣之类的。

老爷爷带着吸氧面罩，一直都闭着眼睛，从他频繁起伏的胸廓和“抽搐”的眼皮，可以看出他疾病的痛苦，或者是求生的挣扎？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的自己。过了几分钟，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，抬起一只手在空中胡抓，嘴里也不清不楚地说着些方言，不时冒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我马上拦住他忙碌打着电话的儿子，说：“你快看看你爸想说些什么！”

他儿子握住老人的手，耳朵贴在他嘴边，听了一会儿还想跟老人交流，但老爷爷并不听他儿子的话，只是一个劲儿地自说自话。我想老人也知道自己的情况，因为他真的是用尽自己的力气在说话，而且一边说话一边流眼泪。

后来他儿子说，老人说话的词汇很破碎，但都是在说他的老伴。

说了不到两分钟，老人的力气小了很多，一只手一直攥着被子，却再也没有什么动静，家属表示想和患者做个告别，于是我离开了病房。

濒死感真是经历一次就这辈子也忘不掉，每次觉得生活很痛苦，我总是不自觉回想起那天，自己为了生命拼命挣扎的样子，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点，再坚持一会儿。题外话，有一天我去查房的时候，一个患者跟我说：“昨天看到咱们病房有人走了，就觉得很害怕，很害怕自己也会走，很想活下去。”是的吧，亲历过后真的会对生命更加敬畏和珍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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